搬進一間有紅色沙發的公寓
幾年前住過一間頂樓加蓋的租屋處。
格局方正的一房一廳，有著新粉刷過，乾淨明亮的百合白牆面、落地窗陽台、良好的採光和通風，雙人床、沙發椅、冰箱、洗衣機、書桌、衣櫃，該有的家俱一應俱全，雖然電梯搭到六樓要再走一層樓梯，才能到達這個頂加空間，但離捷運只要步行十分鐘，房租又是可負擔的範圍，這麼理想的物件實在可遇不可求。那時候跟房東約了看房，幾乎是十分鐘內逛完房間一圈就馬上付租金跟房東簽約租下這裡。
無隔間的一房一廳正中央，擺著一張亮眼的紅色雙人皮沙發，這是房東附的家俱，也是原本乾淨但單調的房間一箭射中我心的關鍵。我喜歡紅色，打從離開家鄉，自己獨居在外開始，就一直很想擁有一張紅色沙發，但是沙發這種大家俱又不是搬家時方便攜帶的，一想到只是租個房子暫時棲身，卻要添購一張帶不走的沙發，理智線就讓我幾年來一直無法如願，這次難得遇見一個有紅沙發的租屋處，根本是命中註定的真愛。
每天下班回到家，或假日有空，我會坐在紅沙發上看書，或者什麼也不做，單純放空在沙發上休息。有時候太過放鬆，我甚至會在沙發上睡著，直接忽略床的存在。
某天，我又在沙發上睡著，再醒來時，原本拿在手邊啜飲的啤酒空罐不知掉到哪去了。雙人沙發的尺寸大小並不足以讓我將全身舒適安置，只能蜷曲雙腿、頭緊倚靠著扶手，我扶著因睡姿不良而痠痛的頸椎，緩緩坐起，掙扎抓扒到沙發前不遠處矮桌上的手機，看了看時間，凌晨三點半。
起身伸展僵硬的身軀，讓意識清醒後，我在沙發角落發現掉落的啤酒空罐。蹲下撿拾空罐，打算收拾好再沖個澡，卻看到紅色皮沙發的扶手與坐墊縫隙處，有一根細細的黑色髮絲卡在那。
以為是自己睡著時，頭髮夾入椅縫，順手將髮絲從椅縫抽出，打算丟掉，沒想到那根髮絲比我的頭髮長了許多，整根抽出椅縫，目測居然有五十到六十公分左右。
一陣雞皮疙瘩突然竄起。
想到這根長髮可能是前任或是前不知幾任房客留下的，胸口一陣噁心感就湧起，把髮絲扔掉後，我拿了寬版透明膠帶在右手手指上反繞幾圈，左手扶著沙發坐墊將縫隙掰開些，把纏著膠帶的手指伸進縫隙沾黏一輪。抽出手指時，膠帶上黏了不只一根髮絲，又細又黑，長度大概都在五十到六十公分左右，跟之前抽出來的頭髮估計是同一位主人。
看著這些頭髮，想到我過去幾個在沙發上睡著的夜晚，離這些頭髮這麼近，大概是我的頭髮可能會碰到這些頭髮的距離，無法克制的雞皮疙瘩就竄滿手臂。匆匆將膠帶連同沾黏的髮絲揉成團扔掉，再次重複相同的清潔步驟又清了幾輪，直到沙發縫隙連灰塵都黏不出來，我才放鬆心情去沖澡。
沖澡洗頭的時候，我一直感受到手指末梢神經傳來，一種細細癢癢的異樣感，好像被什麼纏勒住，好像剛才在沙發清出的頭髮，一直留在手上，沒有弄掉。直到我沖掉泡沫、一再確認自己的手上什麼都沒有，那種異樣感才被稍微驅逐。
後來睡覺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在黑暗中，我看見幾何形的光暈，中心是褐中帶紅的白色，發散出去，邊緣有著青色與黃色的印子，淺淺深深，在忽近忽遠間跳動，有時候縱使睜開眼睛，那些光暈還是會持續存在，有時候只有閉上眼才看得見。黑暗中的光暈在最接近的時候，邊緣泛青色印子像幾縷線條流下，我伸出手居然可以撥觸到，柔軟的觸感就像在撫摸一頭柔順的長髮，接著，我聽見一聲輕輕的啜泣聲。
睡眼惺忪地醒來，在晨光微微照亮的室內，我看到有個黑色長髮的女人背對著床，坐在紅沙發上，低聲啜泣著。我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那黑長髮的女人就轉過頭，透過長髮掩面的縫隙，一對空洞沒有眼珠的眼睛幽幽盯向我，與我對視。
當下我幾乎要被吸入那雙眼睛的黑洞中，全身動彈不得，雞皮疙瘩瞬間爬滿四肢，極力想掙脫這個狀態，我用盡全力，向沙發上的女人衝出一句嘶吼：妳是誰！
就在我放聲大吼的同時，沙發上的女人突然就消失了，而我全身動彈不得的感覺也隨之消失，我匆忙跳下床，拿起手機打電話給房東，想追問這間房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房東一再重複這間房是之前他小孩自住，住了好幾年，是小孩調職到別的城市，才把空房出租。自己住的地方，怎麼可能有問題。之前也有租過幾任房客，從來沒聽說過什麼。
我想起昨晚從沙發清出大把的頭髮，向房東詢問，之前的房客有頭髮很長的人嗎？房東說這間房至今承租的房客剛好都是男的。
「我還以為會喜歡紅沙發的男生比較少。」聽到房東說之前都租給男生，我有點驚訝，畢竟在房間中央擺一張紅沙發這樣的配置，還蠻女性品味的。
「那張紅沙發是我在廈門街尋寶發現的新家具啦。之前買的沙發被前幾任房客坐到快壞掉了。」
「廈門街……所以那張是二手沙發嗎？」我站在落地窗前與房東通話，聽到沙發是我入住前才在廈門街買的二手貨，全身雞皮疙瘩再次竄起。
「對啊，你是第一位享受到那張沙發的房客喔。」房東的聲音聽起來很友善，可是我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我可以換掉那張沙發嗎？」
「那張雖然是二手的，可是狀況很好，才剛買不久耶，抱歉沒有辦法。」
掛掉電話之後，我在房間最遠的角落盯著那張沙發，曾經亮眼舒適迷人的沙發，現在看起來紅的刺眼，彷彿被鮮血染過，讓人想起那個黑長髮女子空洞的雙眼，渾身上下不對勁。
之前曾經看過一則新聞，有個情傷的男子，在朋友家的沙發上用電線勒頸加吸毒自殺，朋友為了讓自己家不成為凶宅，還把死人屍體搬到海邊棄屍。那張躺過死人的沙發，後來大概也處理掉了……
如果這間房真的沒問題，有問題的就是那張沙發！
我才剛搬來沒多久，離一年租約到期還有好幾個月，又不想賠違約金，看著那張沙發，想起前幾天都沒什麼事，直到清出一堆頭髮才看到鬼，也許沒那麼可怕。
咬牙把沙發推到房間最角落，去廟裡求了幾張符貼在沙發上，以為這樣大概就可以封印住那些不好的東西。再也不敢去碰觸沙發，就這樣安然度過一陣子，日常生活還是繼續。
直到有一天，加班到好晚才回家，回到家覺得好累好累，又不想一身髒直接趴上床，我不加思索地一屁股坐到房間角落的紅沙發上，舒適的沙發讓我瞬間有種放鬆感，雙手攤放在兩旁的時候，我突然摸到一絲一絲的東西，低頭一看，沙發縫隙夾了許多黑色長髮，而且正在緩緩「長」出來的感覺。
我嚇到起身跌坐在地，原本貼在沙發上的符，有一張被我剛才坐的時候弄鬆脫，我趕緊小心翼翼把符重新黏好，剛才看見沙發縫隙的長髮已經不見蹤跡。後來我特地把沙發轉了方向，面對牆壁，避免自己再次無腦坐到沙發上。
那天晚上睡夢中，一直聽到房間角落傳來女子哭泣的聲音。起床刷牙洗臉的時候，鏡子中的自己有著重重的黑眼圈。
睡夢中的女子哭聲持續了好多天，而且從原本的低聲啜泣，越哭越慘烈。連續好多天都沒辦法好好睡覺，我覺得不是辦法，再次打給房東，直接表明那張沙發有問題，如果不處理掉，我就要退租。
跟房東激烈抗爭過後，房東終於妥協，願意把沙發搬走，但不再補新的沙發給我。對我來說，只要能好好睡覺，房間裡沒沙發也無所謂。
房東開著小發財來載走沙發那天，因為一個人很難搬運，我還幫房東把沙發從頂樓搬到一樓。而且千萬叮嚀房東，這張沙發真的很有問題，不要把符撕掉。當然我沒有追問房東要怎麼處理沙發的去處，畢竟那與我無關了。
回到房間的時候，我注意到地上掉了幾根長髮，抬起頭看到原本放沙發的角落，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站在那，雙眼彷若黑洞，透過髮間縫隙，直直盯著我。
我以為有問題的是沙發，只要把沙發處理掉，就沒事了。從沒想到，「她」會有留下來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