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ie Ch

修改時間 2021-02-02 17:10:04

錄到的東西

  高三升大學的今年暑假,我跟朋友阿杰一起回他住在中部的阿嬤家。

  

  他阿嬤家位於鄉下的民宅區,對面就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天氣好還能看得見水田裡映著天空的倒影,十分美麗。

  

  總而言之我還滿喜歡這裡的,地廣空氣好,不像台北烏煙瘴氣。

  

  喔對了,他阿嬤家還有養兩隻土狗,一黑一白,名叫阿白跟蠢蛋。阿白還滿聰明的,叫牠握手就握手,對牠比開槍手勢還會躺在地上裝死。

  

  不過蠢蛋就真的名符其實的蠢了,牠不管遇到什麼陌生人都會吐舌頭翻肚肚,實在算不上是稱職的看門狗,不過倒是蠢得挺可愛的。

  

  老實說,鄉下地方其實讓我這個在都市土生土長的青少年挺不習慣的;阿杰的阿嬤家沒網路,電視也沒幾台好看,因此我們每天也只能帶著狗狗到處溜達。

  

  有一天,阿杰說他阿嬤家附近的後山旁有一條小路能通到他小時候的秘密基地,自從他上國中、搬到台北後就再也沒回去過,於是中午吃完飯後他便問我要不要回去看看。

  

  我也滿好奇那裡長什麼樣子,加上真的吃飽太閒,就決定跟著他和兩隻狗狗一起去探險。

  

  我們走進通往後山的鄉間小路,一路上蟬的鳴叫非常嘈雜,躲在籠罩著我們的樹林裡形成宏亮的共鳴。

  

  我們倆捂著耳朵,一邊閃避著蚊蟲與地上的枯木一邊前進。兩隻狗狗則是興奮地沿路互相追逐,好像很久沒人帶牠們出來玩一樣,好不快樂。

  

  「欸到了,就是那裡。」阿杰突然停下,指著不遠處一棟顯眼的白色民宅。「那棟房子從幾百年前就被封住了,根本沒辦法進去探險,所以我小時候只能在那邊的院子裡玩。」

  

  因為在大都市很少有機會能見到這種完全廢棄的獨棟民宅,因此我十分感興趣。「酷耶,過去看看。」

  

  我們踏進雜草叢生、幾乎看不見地面的前院。這裡的草簡直長得快跟我大腿一樣高,每一步都要把腳抬高才能順利前進,舉步維艱。

  

  我們踉蹌地在院子裡行走,身旁不停拂過的雜草害得兩隻狗狗直打噴嚏。

  

  搞了半天我們才終於走到房子門口。我抬頭觀察眼前那棟民宅;它一共有兩層樓,所有門窗確實都被木板封死,白牆也呈現斑駁甚至爬滿了植物,看樣子是完全荒廢了。

  

  「欸你知道這裡為什麼封起來嗎?」我問阿杰。

  

  「阿災。」他聳聳肩,然後抓抓蠢蛋的額頭。「要不要闖進去看看?」他提議。

  

  「不太好吧……可能還有地主之類的?」

  

  「不會啦,我阿嬤跟我說這裡早就沒人要了,走啦。」阿杰慫恿著。

  

  「好啦。」我裝作投降的樣子,其實心裡也是想進去探險的。

  

  我走上前細看房子外圍,想找出能讓我們闖進去的入口。

  

  我瞇著雙眼,靠近牆壁查看釘在門上的木板;發現門與木板的接合處留有一道空隙,還能看得見裡頭的烏漆抹黑。

  

  「阿杰,這裡可以進去欸,只要找東西扳開就好。」我轉向他。

  

  「幹,真假?那我去旁邊那裡找鐵管,我記得我以前亂撿來玩的東西都丟在那裡。」阿杰在半空中比劃著,然後帶著蠢蛋朝院子附近的幾棵樹下走去。阿白則是乖乖地陪著我站在門口。

  

  過了一陣子,阿杰雙手各拿著兩根像是工業用的長鐵管,猶如摩西分海般從高聳的草堆裡向我走來。

  

  「賀,我來試看覓。」阿杰躍躍欲試地捲起袖子。我以為他要用鐵管破門,結果他卻把兩根管子塞給我,然後逕自走到門前,使出了一個看起來超屁孩的迴旋踢——

  

  木板應聲而裂,從中間斷成了兩半(蠢蛋還嚇得跳起來)。

  

  「靠,啊這樣你跑去拿水管幹嘛?」我傻眼的問。

  

  「就以防萬一啊,我怕裡面有髒東西。」阿杰從我手中拿走一根鐵管,然後轉了轉脖子的筋骨。

  

  北七,髒東西能用水管打倒嗎?我在心裡吐嘈。

  

  總之,成功破了門,我們便帶著兩隻狗狗從裂開的縫隙鑽了進去。因為房子裡的窗戶都被封死了,非常陰暗。在雙眼還沒適應黑暗前,我只能透過門口竄進來的光線勉強判斷屋內的情況。

  

  我瞇著雙眼,發現暗處裡有幾張沙發椅的輪廓,這裡大概是那種一進門就是客廳的格局吧。

  

  阿杰拿出事先備好的手電筒,在屋裡胡亂照了一圈。「幹,沒想到這裡保存得這麼好,幹嘛不整修了賣掉,還特地封起來?」

  

  「阿災,可能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吧。」我聳聳肩。

  

  我跟著阿杰繞著客廳走,屋裡的家具確實保存得乾乾淨淨,連茶几上的茶杯都一塵不染,給我一種還有人在這裡生活的錯覺。

  

  阿白東嗅西嗅,在屋裡不安分地打轉著,蠢蛋則是傻傻地坐在門口附近吐著舌頭。

  

  「翌,你看這個。」阿杰背對著我蹲在地上,用手電筒照著地面。我走近一看,發現那是台家用手持式的V8攝影機,雖然外殼已經有點褪色,不過看起來沒有損壞。

  

  「哇塞,我小時候還滿常玩家裡的V8的,不知道這個還能不能用?」阿杰放下鐵管,把手電筒遞給我,然後拿起V8研究。「這種東西現在拿去網拍不知道可以賣多少錢?」

  

  阿杰就是這樣,滿腦子都在想著如何發大財,有夠摳門。

  

  「欸幹,開機了耶!」他突然大叫一聲,害我嚇了一跳。

  

  「真假?我看看。」我湊到他身旁,看見V8的霧面螢幕亮起泛白的光線,接著跳到拍攝時的預覽畫面。它的介面看起來十分古早,果真是我小時候那年代的產物。

  

  阿杰亂按著V8上的鈕,摸索了一陣子才將畫面退回到影片的瀏覽模式。「上面還有影片欸,要不要看看?」他盯著螢幕問我。

  

  阿白這時湊到我身旁,用額頭頂著我的膝蓋,不安份地發出吐氣聲。我拍拍阿白的腦袋,要牠冷靜。「好哇放來看看吧,搞不好可以知道這棟屋子的故事。」

  

  於是我們看了幾段影片,拍攝時間都是介於2000年到2002年,但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測試鏡頭;不是無聊的戶外景,就是閒置在客廳桌上的錄影(排除門窗被封死,場景跟現在看起來沒什麼兩樣)。

  

  「幹,好無聊,還以為會有什麼有趣的。」阿杰失落的抱怨著,一邊漫不經心地將預覽畫面往下點。

  

  「等等,這部是什麼?」我突然看見影片的縮圖出現了一張男人的大臉,有點像是自拍的鏡頭。

  

  「這啥?該不會是屋主的自拍吧?」阿杰點開影片,裡頭是一名長相老實、微胖還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

  

  影片中的男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似笨拙地調整著鏡頭,還不時神經兮兮地朝旁邊張望。

  

  「嘖,這鬼東西怎麼這麼難用啊?喔,有了有了。」男人盯著鏡頭發愣了半晌,看起來有點尷尬。「那我該怎麼說呢?『警察先生,我家裡遭小偷很久了』嗎?可是又沒有東西被偷……還是『我家裡好像常常有人闖進來?』……」

  

  男人自言自語著,似乎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按到了錄影模式。影片在這裡突然中斷。

  

  阿杰朝我望了一眼,然後點開下一支影片。

  

  鏡頭一開始看起來搖搖晃晃的,似乎是有人正在調整它。背景一樣在客廳,但靠近低處的角度看起來像是被藏在某處;直到我看見屋主上前查看的臉龐以及旁邊入鏡的枝葉,才推論出他可能把V8藏在盆栽裡。

  

  「這樣應該OK了吧?」屋主盯著鏡頭,緩緩地向後退,像是在檢查有無破綻。我發現鏡頭視角這次正對著大門口,從外頭透進來的光線非常明亮,顯然是大白天。

  

  「他大概是要抓小偷吧?」阿杰看向我。

  

  「也許吧。」但我總覺得不太對勁。我瞥了一眼左下角的日期:2002年7月13日。

  

  屋主對著攝影機探頭探腦,最後看似是心滿意足,便拎起地上的背包走出大門,將鐵門用力關上。

  

  阿白這時很不安分,不停地嗚咽著。我跟阿杰其實早就察覺到阿白的異狀,只不過還未脫離屁孩的好奇心態讓我們想繼續看下去。

  

  屋主離開後,錄像便在原地靜置了許久。見沒什麼動靜,阿杰開始按起快轉鍵。

  

  時間快轉到約三個小時後左右,天色依舊是白天,但門口卻出現了異狀。

  

  從錄像裡能夠得知,這裡以前的門是類似那種舊式公寓的紅色大門(雖然現在現場的已經拆掉了)。

  

  就在這時,螢幕突然出現訊號干擾的線條,大門上逐漸冒出了一個半透明的黑色形體。

  

  阿白猛地豎起耳朵,對著V8齜牙咧嘴地低吼。「阿白!噓!」阿杰對牠喊了一聲,示意牠安靜。

  

  我盯著螢幕裡那坨掛在門上的黑影,突然間,它從門口滑進了客廳。

  

  我跟阿杰瞪大了雙眼。那是個身材纖瘦、綁著包頭,穿著連身黑裙的女人。她的雙手呈現放鬆姿態,像是芭蕾舞者優雅地擺放在身體兩側。

  

  黑裙女人的雙腳沒有任何動靜,像是浮在半空中似的從門口往前滑進了客廳。

  

  當她靠近攝影機的鏡頭時,我能清楚觀察到她的臉孔。她的眼睛很小很小,彷彿臉上的位置不夠似的,以奇怪的角度擠在一塊,鼻子與嘴巴則像是躁動的雜訊,不停地蠕動著。

  

  那女人滑過鏡頭所在的位置,消失在畫面的左後方。攝影機則繼續在原地閒置,直到大概是沒電了才突然中斷。

  

  「……幹,那是三小?」阿杰沉默了許久才開口。

  

  我抬頭瞄了一眼從木板縫隙中透近日光的門口,然後轉頭看向後方女人可能飄過的位置。

  

  那裡果真有一個曾經栽種過姑婆芋的大盆栽,還留有枯萎的枝幹。

  

  「所以當時V8是藏在那裡啊……」我喃喃自語。

  

  「欸你看,剩下的影片縮圖看起來都是一樣的。」阿杰指著預覽螢幕上最後的六部影片,都是以放在盆栽裡的視角拍攝。

  

  「要繼續嗎?」我問。雖然感到毛骨悚然,但好奇心實在令我無法自拔。

  

  「好哇。」阿杰也沒顯得特別畏懼,他忽視焦躁不安的阿白,點開下一支影片。

  

  我們連續看了五支屋主所偷拍的錄像,都是差不多的內容:屋主藏好攝影機、屋主出門、攝影機閒置三個多小時、雜訊開始出現、門口飄進黑裙女人、女人經過攝影機後,消失在鏡頭外。

  

  唯一不同的點是,每當黑裙女人靠近鏡頭時,她的五官都會有明顯的變化;第一段的影片還只是緩緩抽搐,但看到第五段時已經成了誇張的扭曲,像是一團揉皺的衛生紙。

  

  這些莫名其妙的片段讓我們感到寒毛直豎;更何況我們人就蹲在現場。

  

  「欸,你有沒有發現這台V8都放這麼久了卻還可以看,本身就很可疑了嗎?」阿杰把畫面退回預覽模式然後抬頭問我。

  

  「對齁,你沒說我都沒發現耶……」我訝異的抬起頭,環顧了客廳一圈(蠢蛋正坐在門口附近打哈欠)。這裡還保持得這麼乾淨,的確很像是屋主直接逃走的樣子,不知道他是否就是因為那女人的拜訪而匆忙搬走……

  

  「翌,你看,還有最後一部欸。」阿杰拍拍我的肩膀叫我。

  

  我將專注力聚焦回他手裡的V8。縮圖裡的最底端確實還有一段錄像,但縮圖的樣子看起來和前五段不同,很明顯視角有改變。

  

  我猶豫著是否該打消念頭、直接離開這鬼地方,但阿杰見我沒反應,直接手賤的點開最後一段影片。

  

  錄像裡的拍攝視角變成倒放在地上,正對著客廳牆壁上的木製櫥櫃門。櫥櫃門半開著,可以清楚看見裡頭堆放的雜物。

  

  就在這時,有一大撮倒吊的黑髮從門邊緩緩垂下。

  

  時間彷彿凝結了,我跟阿杰幾乎不敢有任何動作,只是猛盯著那團持續下降的頭髮,移不開雙眼。

  

  頭髮在門邊垂到了一半忽然停下,換做成往外探出。

  

  我看見髮根、頭頂,緊接著是雪白的額頭——就在快看到雙眼的那瞬間,影片毫無預警的中斷。

  

  我跟阿杰回過神,望著跳回預覽模式的畫面發愣。

  

  我發現阿白從剛才開始就朝著我們後方不停地吠叫。依這個角度推算,那也是影片裡的黑裙女人最後飄向的地方。

  

  阿杰也察覺到不對勁,便往阿白產生敵意的位置回頭看去。「幹恁蛤仔欸。」

  

  我跟著向後轉,發現他們盯著的地方是個木製的櫥櫃。

  

 而就在櫥櫃的門邊,有一大撮黑色的頭髮正在緩緩下降,然後停下,逐漸露出了額頭——

  

  在與她四目相交之前,我跟阿杰迅速地起身、扔下V8,顧不得撿來的鐵管,直接譙著髒話帶著兩隻狗狗逃離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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