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Jen

修改時間 2021-02-02 17:10:04

看不見的他

接機之後,她和他搭上客運,夜深了,準備回家。

車上沒什麼人,她坐在靠窗的位子,到現在還沒好好看他一眼,也還沒好好說話。

剛才匆匆打照面的時候,她只覺得他老了好多也胖了好多,她有點擔心在他眼中,她看起來會不會也這樣,但一旁的海嘉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安慰說:「沒事的。」

其實她也變胖了,志堅一如往常地什麼都沒有發現。

他坐在另一邊的位子,她和他兩人之間,隔著走道。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客運這樣的高度,如果摔下去,也會受傷吧?

「你知道嗎?我後來去爬了能高越嶺…」
「是嗎?」他倒顯得有點意外,可是又有點漠不關心。
「妳不是討厭登山嗎?」
「我還是討厭。」

他又沒話了,以前的她很厭倦這種冷漠,明明他可以問的,但他寧願表現她的一切都不重要,不管後面有什麼,他先讓她連起頭都難,這種情況在他們婚後沒多久就越來越明顯,冷暴力,還好她現在不在乎了,因為她有海嘉。

她依舊害怕高度,或者說,更怕了,除了剛從山上回來的時候。

去年,他們一群人在能高越嶺迷了路,說迷路,似乎又有點不對,應該說是走到半途,這才發現前方沒路了。

那是她第一次登百岳,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們一大早開車到屯原口,一路顛簸,派出所還沒人上班,他們將入山申請塞到已爆滿的信箱,然後開車到屯原口,開始步行。

明明是三月底了,天候卻異常陰冷,才到山口就下起雨,步行到了雲海保線所,甚至開始下起豪雨,越往上走,霜雪開始顯現蹤跡,地表積起一層薄片,雖是微量的,但路面變得十分濕滑,幾乎難以行走。

「齊芸,不如去登山吧!」海嘉說。

當時海嘉找她一起的時候,她沒多想就答應了,那時候她狀況不好,海嘉也是,事實上他們這一票人都各懷鬼胎。

海嘉小她3歲,父母早早就離了婚,人卻住在一起,每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吵鬧鬧久了,似乎連吵鬧都成為一種習慣,如今他們真的要離婚了,「隨便他們吧!我才不在意。」海嘉說,事實上他是介意的。

為什麼當初要堅持上山呢?
他們這支臨時組成的雜牌軍,是因為志堅嗎?海嘉嗎?
如今她回想不太起來了。

少數幾個是老鳥,但也有好幾個人都不曾有過登山經驗,天候如此惡劣下,有經驗的嚮導勢必會打消上山的念頭,也許在山口就折返。

但或許是看到他們這群人眼中閃爍某種異常的光芒,所以糊塗的嚮導最後還是領著他們上了山。

她從來不喜歡爬山的,以前志堅還在台灣的時候,那時他們還沒結婚還在熱戀期,每次他去登百岳,她總提心吊膽的,她從沒跟過,甚至還十分厭惡,每次他要整裝出發,她總忍不住在旁碎念,他回來和她分享登百岳的趣事,她也總沒放心聽。

後來志堅因為工作的關係外派,然後因為一些蛛絲馬跡,她知道他出軌了,她找了個藉口逃回國,然後彷彿報復性地,她也和多年的好友海嘉好上了,海嘉說其實暗戀她很久了,主要是因為同在低潮期的兩人惺惺相惜。

她是怎麼走到今天的,驗孕棒上的兩條線,一條明顯,一條若隱若現,還來不及告訴任何人。

走到西段的一半,這才發現東段的路塌了,嚮導臨時找了一條路,只見他身手矯健地攀上爬下,她卻看得驚險,事實上那全部都是懸崖邊緣。

她還是不懂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她常常將自己逼入絕境,但是每次面對絕境,她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們一人接著一人通過山壁,其中一人不慎掉下去了。

從山上剛回來的那陣子,她覺得所有距離都好低,不管是天橋或陽台等高處地方,走在月台邊,她沿著邊緣走,竟然都沒有害怕的感覺。

然後她發現那段記憶沒多久就開始模糊了,是因為她又逐漸開始害怕月台的高度了,或者說,更怕了。

「我兩個月後就要再去德國了,所以你是要……」志堅說。

「所以我們離婚吧。」她打斷他。

志堅聽聞驚訝地轉頭,以一種好久沒有過的認真眼神看向她。

「反正我們都不愛對方了,早點離婚吧!」她說。

她沒說出口的是,你連我變胖都沒發現、你連我知道你出軌了都沒發現、你連我愛上別人了都沒發現……算了,一切都與她無關了,她一手撫摸著肚子,裡面有一個小生命,當然與志堅無關。

她還沒告訴任何人。

她和他兩人之間,隔著走道,隔著另一個活著的女人、隔著許多事,但她不怕了,因為還有一個他在身旁,看不見的他。

她有別的該怕的事,有關孕育生命的事。

她一手撫著肚子,另一隻手牽起另一隻手,海嘉,現在你知道了吧,她在心底默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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