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兒

修改時間 2021-02-02 17:10:04

一位女星死亡以後.....


 那天清晨,她在上學前依照慣例先到永康街買女明星徐豔伶最愛的永和豆漿和小籠包,通常這樣的殷勤,往往只換得助理的一聲謝謝,但是曾有一回,她不經意抬頭時卻發現徐豔伶戴著墨鏡現身在陽臺上對她招手,如同神已聆聽到人的膜拜而揮手致意,即使只有短短的五秒鐘,她仍依戀不已地望著陽臺,興奮時數可長達五小時。

  她踩著輕盈的步伐,手上的食物也高高盪了起來,彷彿也興奮地等待即將認領的主人。她一心一意往神的方向望過去,只是這一望,卻被一群媒體高高架起的SNG器材擋住了視線,她的心跳得又快又急,「該不會是她的緋聞男友被發現了吧?」、「還是她吃國外減肥藥品的事被媒體發現?」

  她胡亂地想著,眼神焦慮地東張西望,所有媒體卻不是往神住的高樓拍攝,而是朝地上一個以白布覆蓋的物體拍攝,更奇怪的是,警察也出現了,還用一條長長的帶子將那白色物體圍繞著,不准任何人靠近,平日不戴墨鏡的助理,這時也戴上墨鏡被媒體記者團團圍住,助理以罕見的哽咽語氣說道:「我也不知道小伶是怎麼自殺的?」一度,女孩曾以為自己也即將昏厥過去,但是她沒有,不知什麼力量的驅使,她幾乎是聚精凝神地聆聽整件事的經過,還作了詳細的筆記,比上課還認真。

  隔天報紙都以─「當紅偶像女星徐豔伶自殺身亡」的斗大標題出現在頭條版面,關於她的死因更是眾說紛云,包括臆測拍戲撞邪或是因情自殺,所有情節敘述得曲折動人比小說還精采,還有採訪星座專家、算命大師都指證歷歷地表示她逃不過今年這個劫數,並且大幅報導回顧她從小到大的枝末細節,連她小時候檢了10元的拾金不昧故事都搬出來,彷彿這樣才不會錯失每一個紀念片段,只有這樣,才能與另一個媒體競爭取收視群眾。

  她神情凝重地到了學校,同學再度蜂擁而上,當她提及當天曾到她的自殺現場時的情況,當她說得比報紙篇幅還精采時,每節下課都有同學吵著要聽故事的後續報導。 女孩這時也敬佩起自己起來,還好自己對她的資料搜集得還算完整,才能應付這一幫人。但是資料也有用盡的時候,當她說道:「可能是與那無情小開戀情沒有結果時…」,同學們問:「然後呢?」她支吾地不知該作結論。事實上她只看過一次那個小開陪她吃飯的畫面,其他一概不知,在這樣貧乏的資料,還能唬弄一個纏眠悱側的愛情故事時,已很佩服自己。

  不過困擾女孩的難題並沒有持續多久,新聞版面開始佔據的是一個知名政治人物死後爆出有私生女的緋聞,人們逐漸淡忘女星自殺身亡的往事。
女孩開始覺得無所適從起來,影友會發動徐豔伶的紀念會已無數次,而且人數也在逐漸驟減當中,短期間也似乎不再有那麼耀眼的明星可以替代徐豔伶的位置,她隨著巨星的隕落又開始變成一個班上無名的隱形人。

  晚上,她輾轉難眠,覺得自己好像是從一個活絡的年輕人頓時成為退休無所事事的老人,難道就沒別的事可做嗎?

  她想到徐豔伶的住處,找尋發展系列紀念活動的線索,對於她家已太過熟悉,雖然徐豔伶從沒邀請過她進來,但是事實上她已偷偷進門好幾次,這也是為何她對她的收藏嗜好完全明瞭的原因。有回她從B棟的頂樓跨越到徐豔伶住的C棟後再穿越後陽臺就可進來,今日她不用再冒生命危險跳陽臺,因為她老早就曾請過鎖匠配個備用鑰匙,沒想到今天偷配的鑰匙竟能派上用場,大大方方開啟這個無人居住的空屋。

  屋內的擺設已呈空盪盪的狀態,她想應該是她那個貪心的星媽來搜刮一空,有回她在後陽臺偷窺過屋內的徐豔伶哭著哀求她媽媽不要再讓她接通告,她的身體已不堪負荷。
她的母親只是冷眼看她一眼,冷笑著說:「大家都靠妳吃飯呢!妳一走了之的話,叫那些人怎麼養家活口呢?」
  或許這也是死因之一,女孩兀自想著。「真是太可惜了!當時如果用手機錄下來就好了!或許還能炒熱新聞!」女孩感到有些悔恨,便環顧四周,地上只剩一堆雜誌書籍,她專心翻閱一張又接著一張,或許上頭還會殘留徐豔伶的字跡或記錄什麼事情,但是似乎什麼都沒有,書的內容幾乎都是艱深難以理解的文字,該歸類為純文學書籍雜誌,女孩沒想到當紅的偶像徐豔伶竟還有收藏著幾乎賣不出去的滯銷書習慣。
「可惜她死了,這些滯銷書也沒法炒熱話題了!」她感到有些無聊地敲擊了一下書的封面,有本薄薄的小冊子從成疊的書散落了出來,她這才注意到這本書沒被翻閱過,書名是:《永恆的哲學》。

書的封面有著藍色墨水暈開的淺淺字跡,是幾個數字,其中頭兩個數字被括號括了起來,看來是個電話號碼,女孩端詳了一會,確定是徐豔伶的字跡後,想著或許還有點利用價值,她連忙像是收藏一個重要情報般,很快地就放在包包裡,迅疾收了起來,一張照片掉了出來,那是一個並不出色的少女照片,穿著包得悶不透氣的長袖白襯衫與碎花的長裙,還有那頭土氣的西瓜皮髮型,青澀的笑容和一雙手不知所措地擺在裙子前方,她看了許久,才確定這個拙透的女孩是徐豔伶。

再定神一看時,照片上的笑容已全然不同,轉為微噘著嘴的憤怒僵硬神態。女孩一直以為這個下午自己書看多了才會有這種錯覺,但是屋裡忽有一陣陰冷的風吹過,讓她不由得心裡發毛起來,連忙快速收起照片離開這裡。

  回到家裡的第一件事,女孩試著照手冊上的電話撥打,卻一直沒人接聽。女孩看著字跡越久,越覺得眼皮像鉛球般沉重,可能是下午看太多書的緣故,不自覺地連連打起呵欠,遂昏昏沉沉地睡著。

 恍惚間耳畔有個輕幽又帶著淒厲的聲音不斷低迴著說:「妳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張開了眼,屋裡仍是漆黑的一片,並無半個人影,卻在床尾處閃著白光,一張照片直挺挺地豎立在床尾,她定神一看,才發現是下午帶回的那張照片裡的人在開口。
  她張大了口,想說話喉頭卻被重重哽住般,怎麼也說不出口,照片中的徐豔伶一反過去溫柔的形象,聲色俱厲地對她說:「妳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真的受夠了!」

 女孩從沒想到她的神會以這樣兇悍的口氣對她,從胃裡忽然湧上一陣酸水吐了出來後,才顫聲地問:「小伶姐,我做錯了什麼嗎?」
  「為什麼妳要一直偷窺著我,還一直跟蹤我,現在妳連我死了都不放過!」
  「小伶姐,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再幫妳多做一點事,就算妳不在人間讓影迷還有機會紀念妳!」
  「哼!說穿了也不過是想在我死後再利用我!那些商人利用我死後大賣我在世各式各類的商品,他們以紀念我的名義大賺一筆,我真的受夠了!」
  女孩實在沒想到她的偶像會從一個甜美溫柔的小女人變成一個氣勢凌人的潑婦,不免渾身顫抖了起來,看來真是人鬼殊途,連脾氣都已相差個十萬八千里。她便以習慣的公關用語說:「小伶姐妳不要生氣,大家都很想念妳!妳看這是大家合力替妳折的祝福紙鶴。」她指著倚在牆角與床頭齊高的玻璃罐的紙鶴,看起來至少也有上千隻紙鶴之多。

  就在此時,玻璃罐的蓋子悄然自動打開,成千的紙鶴在屋子裡飛舞,照片中的女孩隨著那群紙鶴也從照片躍出,裙子上的碎花圖案變成瓣瓣的花朵與五彩繽紛的紙鶴齊飛,女孩展著翅牓飛舞著。她看到這一幕簡直嚇呆了,這渾然而成的美景,徐豔伶淨白不施胭脂的清秀面容,未經排練卻玄妙輕曼的舞姿簡直是世間難有的景象。

  「小伶姐,妳這樣比演唱會還精采!」女孩忍不住驚呼起來,差點就要感動地大喊「安可!」。女孩仍慣性地想拿起手機拍照時,只見徐豔伶狐媚地朝她笑了笑,「這都是我在靈界所學的…」她轉過身,就笑著說:「妳看!我還學會這個。」

  頓時徐豔伶就將左眼的眼球取出,放在手上把玩旋轉著,那不到五公分的大小的尺寸,白白的眼球旁還有鮮血漬染著,失去眼球的眼眶瞬時凹陷了下去,呈現完全空洞的黑,露出奇異的駭人景象,女孩連忙害怕地用手蒙上了雙眼,大喊著:「不要啦!妳這樣不像偶像!」

 「呵…偶像?我就是被這兩個字害死的!」女人回到了照片身上,輕笑的聲音還伴隨著一股煙氣,緩緩從照片飄了出來。
  「啊?小伶姐妳會抽煙?」女孩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個被塑造成青春玉女的偶像還會抽煙,為何她鉅細靡遺地搜查她的垃圾,沒發現煙蒂的痕跡?
  女人並沒應話,仍繼續吐著煙,女孩不希望她的偶像消失太快,便開始找話題說:「小伶姐,妳剛剛說是誰害死妳的?」
  女人仍吐著煙,彷彿心事重重地深深望了她一眼。「今天我來找妳,是希望妳停止再追蹤我的任何事件,還有,不要再騷擾書上面寫的那支電話。」
  「小伶姐,大家都很想念妳,所以…」
  「夠了!你們只是愛那個舞臺上的徐豔伶,那個舞臺上的我已經消失,你們也該停止追蹤了!」
  「可是…妳永遠活在我們心中,不論妳變成怎樣,我們都會一直追隨妳的!」女孩重覆了幾天前在徐豔伶紀念會上的致詞。

  冷笑的聲音一陣陣傳來,在深夜聽來隔外刺耳與悲傷,「呵,好久以前也曾經有個人對我這麼說過。」
  女孩仍是仰望神的姿態昂頭看著徐豔伶會說些什麼,徐豔伶仍保巨星風範,在她的舞臺上輕輕背過身去,以神的姿態略顯施捨她的子民地說:「告訴妳也無妨,說那句話的人是我高中時的初戀男友。當時…我為了當明星的夢想拋棄了他。」
  女人陷入了沉思,吐出越來越多的煙,「就算我在美國的那段時間我們感情也很好,很頻繁地通信,他還怕我寂寞經常寄些文學書籍給我。我高中畢業原本計劃到美國讀大學,可是…在美國我讀了一年語言學校就念不下去,當時我就馬上回臺灣,沒想到遇見一間經紀公司要簽下我,從此改變我的命運…」女孩滿臉狐疑地看著她,明明報導上寫著她有美國加州大學的學歷。
  「那間經紀公司很有計劃的栽培我,包括買美國的學位、替我做全身的整容、上些美姿美儀及語言的課程,希望打造成一個具有知性美又有外在美,是全國無人可取代的偶像巨星,但是經紀公司付出這麼多代價也要我有所犧牲,唯一要求我的條件是不准談戀愛…」
  「所以…你們就分手了?」
  徐豔伶沉重地點點頭,「我幾乎是毫無預警地就悄悄離開他,甚至當時他也不知我當明星的事」。

「等到有天在簽名會時,被一個全身幾乎瘦可見骨的男人嚇到,我抬頭一看,才發現是他,他開口的第一句話說『我變了!』」
  「當然,小伶姐變得這麼漂亮又有名,他一定很高興吧!」女孩恢復對偶像的崇拜說。

  徐豔伶的照片從原先精神抖擻挺立地面瞬間變成像死魚般攤在整個地面上,「那天簽名會後,他拿了一本小冊子給我,就是妳手上那本『永恆的哲學』。他說這本書是他一直想送給我的,但是他一直找不到我,我見到他覺得很高興,我當時留下他的電話。」
  「然後呢?」她覺得故事越來越像偶像劇精采了!
  「我打了電話給他,起了一大早,繞了不少路才躲開狗仔隊,帶他到一個偏僻的小餐廳吃飯,我很擔心會變成狗仔隊的話題,這樣也是為了他好…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生氣,他說他很不習慣這樣,他說我變了,我還開玩笑地跟他說做過割雙眼皮手術、隆鼻手術、小針美容三次、脈衝光兩次,隆乳手術一次,不變也不行!我問他怎麼變得那麼瘦弱,不像以前在校那樣壯碩,他說因為這些年他花了所有的時間力氣在找尋我的下落,當時我聽了很感動,還想著未來我們有沒有可能在一起。」說到這裡,徐豔伶的聲音漸漸暗淡了下來。

  女孩聽到她說全身都動過刀的手術,發現自己的偶像不過是人工美女,一時間心情感到有些難以適應,只能張口癡望著她,徐豔伶並未理睬她的反應繼續說道:「可是他接下來說『他發現這些年他不過是在追尋著一個虛幻的影子』,他喜歡的是那時那個形象的我,他不能適應這樣的我。」
  「我回家想了很久,不論走秀開演唱會或演戲,我扮演過那麼多的角色,應該什麼角色都能勝任,他到底是喜歡什麼樣子的我?我想得很痛苦,後來決定打電話問他,他家人說他已被送進療養院,說因為這些年他找我找得太累了,現在找到我後才發現並不是愛這樣的我時,他的精神幾乎快受不了而崩潰!」

  「愛一個人不就要接受她的所有一切嗎?」女孩忍不住背出電視劇的對白。
  照片中的徐豔伶頻頻搖頭,「那天當我走到陽臺旁邊,我一直想著我到底是誰?這些年我的任何說詞都有腳本,我幾乎已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連自己抽根煙都要偷偷摸摸,將煙蒂藏在包包裡,全身噴滿了香水,我跟群眾玩追逐的遊戲,久了我也享受這種被偷窺的樂趣,將自己隱藏得更深,到底這些四處偷窺我的人在追蹤我什麼?我真的是他們想要的樣子嗎?他們喜歡的是那樣的我?我想從高處跳到另一個平地,尋找另一個真實的自己?尋找一個正確的答案。」
  女孩聽到這個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答案,在女孩還不及反應時,徐豔伶就從照片躍出,化身一個迸裂的頭顱,眼球幾乎呈現快彈出的狀態,直挺的鼻樑也歪了一邊,身體像五花肉般碎裂,胸部還有水袋掉出,修長的雙腿也處處可見開刀的痕跡。

  「妳說,妳還能接受這樣的我嗎?」在黑暗中,徐豔伶的笑聲不斷迴盪笑著,在那之後,女孩就變成不言不語的狀態,視線永遠只停留在舞臺上那位光采亮麗徐豔伶的照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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