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魂 1
我們連長以前本來也不信鬼神,但當時連上發生了太多事,由不得他不信。照我們連長的說法,那是一個他還習慣做客運回老家的年代。自從他在台北轉運站跟學弟打賭輸,跟在一個殘障人士後面,歪嘴斜眼,一隻手抽筋般吊起來「呃、呃、呃⋯⋯」出怪聲,被自己帶的新兵當場認出來(背景音「排—長—好—!」),讓他學弟笑到崩潰,讓他恨不得挖洞躲起來,從此他回家就改搭火車了。等升到上尉,積假積爆也回不了家,就只能窩在營區跟新兵約打LoL了。
我們連長在二十五歲的時候因為不知道人生要做什麼,就報進專業軍官班,當起了職業軍人。說起來是個意外。他沒料到的是,軍官必須學會的其中一個技能是做水電,另外一個則是墊錢請人來營區修理自己修不好的東西,並且學著不期待國家會撥款下來,自己墊的錢能回收。
老實說,我們連長對底下的人很好,是個真正的好人。
當時要不是有人攔著,我們連長就紅了。每到颱風天,職業軍人就會變職業救災。出大太陽,大家穿軍內衣,上面來的星星顧忌媒體報導拍下這些畫面有損國軍形象,就把大家拉正。這種事很常見,沒什麼,所以大家就穿上大迷彩了。後來又來了一位便衣長官,見狀就問:「這樣會不會太熱?」星星就在旁邊陪笑,說之前有允許大家脫外衣,不過弟兄們都不怕艱辛⋯⋯
「你他媽⋯⋯」連長聽到星星講幹話,就準備上前理論了,幸好被營長、老A攔下來。
老A是那種什麼都會,什麼都能唬洨的老兵油子,我們連長遇到老A的時候還只是排長,連隊主官則是個鐵齒,更前面一任會「歪」,而老A已經度過了他在部隊的第十八個年頭,見證了整個連的起起落落。我們連以前發生過很多事,其中有些很神怪。
照理說,部隊裡大部分都是男人,陽氣應該很重,但軍隊裡總是會發生一些鬼故事,不知道為什麼。這大概就是陽極必陰,物極必反的道理吧,又加上我們那個連所在的建築以前屬於警總⋯⋯
吊蚊帳除了防蚊子,還有結界的作用,不過一軍主官德行有虧的時候,軍心就散;人心一散,魂就不聚;若軍魂不能充塞於行伍間,就給了人胡搞瞎搞的空隙,而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也就順勢興起了妖風,結界也就失效了。
說到底總是人的問題。
每個班晚上都要輪流去軍械室還槍,這是例行公事。有天,某個在外面混黑道、開砂石車、放高利貸、和人合夥開pub,背景很複雜,看起來很像蟾蜍的胖子新兵在還槍的路上兩手托槍跳起了八家將。隔天他的腳嚴重扭傷,腫的比壘球還大,去三總住了幾天。很像就是從那天開始,連上變故陡升。
槍是不能開玩笑的。民國七十幾年,營區裡有新兵玩鬧,拿操課槍對著前面新兵的後腦勺,嘴巴「崩」了一聲,竟然真的把對方開死了。事後只鑒定出一顆不存在的子彈。所以在軍中拿槍,槍口絕對不能朝人,這是死規矩。
鐵齒連長曾經遇過新兵跑去連長室拉屎,被關禁閉完,又去拉了一次屎的事。那個新兵之後送去北投八夭八軍醫院當精神病關起來了,鐵齒連長前去探望的時候,偷聽到新兵說:「好無聊喔!」更堅定了他「世上即使有鬼神,也都是給人裝出來」的信念。所以某天晚上一個新兵鬧起來的時候,他看著那個新兵在地上口吐白沫,就說:「好了啦,賣假!」
而那個新兵被人輪流壓制,硬是抖了整個晚上,隔天頂著熊貓眼,槍上掛著鋼盔,被鐵齒連長操刺槍操到掛病號。
「看你還演不演得了鬼上身。」鐵齒連長說。
就像是要給鐵齒仔點顏色瞧瞧,之後輪到一個長的很像神奇寶貝裡的布魯的下士起來夢遊夢到跳樓,只剩一隻腳掛在牆內,才被安官緊急拉回來,醒的時候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布魯下士以前跳過官將,體質本就比較敏感。然而鐵齒連長還是聽不下其他人給的建議,指了指自己的頭:「腦袋是個好東西,要用。」
當時我們連長還是排長,私底下就問老A,鐵齒仔不頂事,代誌大條的時候要怎麼辦。我們老A會通,就說順其自然,真的不行再請人來做法。事實上那時候大寢裡幾乎每個人晚上都被壓得很凶,已經不是罵三字經可以解決的了。放菸的時候,新兵們都在討論這件事。大家都心裡有數。
終於來到決定性的這一晚。因為連裡鬧得越來越凶,鐵齒連長會親自來盯,巡夜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個不該空的床位。安官打盹,夜哨說連一個遊魂都沒看見,鐵齒仔一聽,失眠加上精神緊繃,馬上飆罵,全連都驚醒了,整棟樓燈亮了,連長一個個問有沒有看到那個失蹤的新兵,大家都說沒看到。
終於,大家在三樓找到了一間上鎖的廁所。
剛進去的時候,大家都在乾嘔。來到上鎖的門前,所有人面面相覷,鐵齒仔則鬆了口氣,上前用力拍門:「XXX,是在搞鬼喔?出來啦!」
當時還是排長的連長在心裡暗暗幹了一聲,老A別過頭去。這時他們聽到一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陰笑,以及嘎嘰嘎嘰的聲音。鐵齒仔有點怕了,拍門的力就小了,「好了啦,沒事,大家都要睡覺了。」
【下篇:軍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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