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 漂泊到台灣 大時代的最後生還者

1949年,政府60萬大軍撤退來台。40年後,兩岸開放探親 ,但許多老兵找不回故人、尋不回家鄉,無法落葉歸根,逐漸被大眾遺忘……

關於7位老兵的故事,他們在同一個時代,隨部隊來台,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透過深入訪談,我們期盼撕下標籤,增進理解,為這個充滿誤解、諒解的時代提供更多思考空間。

成千上萬的離別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國軍士兵灰頭土臉,大多是在「前是汪洋,後有追兵」的情況下,被逼到碼頭邊。沒有擠上船的人哭成一團,那些嘶吼、哭聲都被槍聲漸漸蓋過。

這是一場近代史上罕見的大遷徙,短短5年之間,中國大陸有近120萬軍民遠離家鄉,成千上萬的別離在渡口和車站上演,鬆手就是一輩子。

國共內戰傷亡人數
國共兵力消長圖

來自長春的最後一封家書

劉鳳閣與雙親的訣別,是來自1948年的最後一封家書。那一年,他在高雄鳳山擔任軍官,訓練兵員投入大陸戰場,什麼「政府遷台」、「大陸淪陷」,不在他能想像的範圍。

他渾然不知,家書寄抵的前一週,共軍已經包圍長春,故土將成為人吃人的死城。早該想到的,父親一向報喜不報憂……

他們來自哪裡

這些老兵來自五湖四海、派系複雜,抗戰時不見得是同一陣營,但來台後受政治、社會等因素影響,生命脈絡被過度簡化。

若以現今中國大陸行政區劃來看,來台軍人以山東省最多,高達7萬2604人,其次是廣東6萬6613人、江蘇5萬495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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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數

  • 20000
  • 40000
  • 60000
來台軍人的省籍分布

三次遭共軍俘虜裝聾
他一生追隨「青天白日滿地紅」

那是烽火四起的大時代,王廷獻自願從軍報國,莫名成為「偽軍」,二戰後好不容易加入國軍陣營,卻沒打過一場勝仗,三次被共軍俘虜。

不過,他三次逃回國軍,一路跟著青天白日滿地紅走,搭船從大陸到台灣,還參加八二三砲戰,這是他唯一沒打輸的戰事。

17歲遭抓伕入伍
劉錫輝:國軍槍殺了我的父親

同樣年少從軍,劉錫輝17歲目睹父親遭國軍槍殺,卻被強迫入伍,莫名參加古寧頭戰役,險些在八二三炮戰送命。

兩岸開放探親後,劉錫輝回到廣東,卻因為替中華民國研發天弓飛彈,備受親族指責,「你的父親被國軍槍殺,結果你沒有為父親報仇、雪恨,還幫著國軍研發飛彈、對準家鄉!」

外省老兵在台灣安享晚年,或受故鄉親友羨慕,但劉錫輝想問,「國家當年的暴行與責任能豁免嗎?那些未能存活下來的人,誰補償了他們? 」

來台命運

軍隊飄洋來台,在碼頭邊被重新整編,地方派系的士兵被分配到不同的部隊,將領及政要則被安排擔任「戰略顧問」、「總統府資政」。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撤退,反而讓國民革命軍達到真正意義上的統一。

在美軍顧問團的建議下,政府實行精兵政策,一來安排老弱兵力退役,另一方面延長青壯戰力的役期。

不過,當時退撫制度尚不完備,開發公共建設是政府最好的安置,像是中部橫貫公路開發,就動員了1萬多位退伍榮民。

榮民建設1980前

在人口管理上,外省軍人沒有一般身分證,取而代之的是「軍人身份補給證」,並受「限婚令」限制。

《戡亂時期陸海空軍軍人婚姻條例》明確規定,陸海空軍士兵現役在營期間不准結婚,僅軍官、技術軍士不在此限,但必須年滿28歲,而且訂婚、結婚前1個月必須撰寫「結婚報告」,由軍中長官批准。

榮民有無眷屬

93歲老兵推攤賣大餅
「饅頭爺爺」有一個平凡願望

汪相被拉伕入伍,先後參與徐蚌會戰、廈門戰役,來台後沒有一技之長,1956年被安排去開鑿中橫公路。

如今他每天推著攤車穿越車流,來到延平南路、廣州街口,靠賣大餅饅頭維生,內心只有一個平凡的願望……

胸膛的青天白日滿地紅
「反共義士」一生抹不去的紋身

來到台灣的,還有一群來自韓戰的共軍戰俘,他們在戰俘營被迫紋上「愛國刺青」,被國民黨宣傳成是「反共義士」。

時值韓戰70周年,86歲趙英魁緩緩拉起上衣,胸膛上出現中華民國國旗與國民黨黨旗,下方則寫著「在青天白日旗幟下勇往前進」,這是一輩子抹不去的痛。

當年他捲入白色恐怖,先後進入新店、綠島監獄,被囚10年。直到兩岸開放探親,重回故鄉,才發現自己已被追封為「韓戰烈士」。

不少人談起「白色恐怖」,想到的多是本土精英遭迫害的例子,也常將原因簡化成省籍問題。事實上,受害者不分族群,許多外省軍人因為與中國大陸有所連結,反而成為「匪諜」的頭號嫌疑者。

學者蕭伶伃表示,外省老兵可能是情治單位的士兵或獄卒,但也可能在白色恐怖期間被鬥爭、清算,甚至淪為政治犯入獄,不一定是「黨國政權」下的受益者。

六張犁亂葬崗省籍比例

根據中研院社會學研究所資料,六張犁亂葬崗是少數留存白色恐怖死難者的埋葬地點之一。在174無主墓中,有63座是外省籍,50座為本省籍,61座依舊不明,但在已知數量中,外省籍佔了55%。

家在何方

親手抱骨灰罈!
高秉涵為了一句承諾20年來送百位老兵回鄉

1987年,兩岸開放探親了,等待外省老兵的不一定是白髮蒼蒼的雙親,也可能是一座矮墳,或意想不到的政治餘波。這些都算幸運的了,畢竟有些人等了一輩子,也沒能等到回鄉這一天。

高秉涵13歲被迫離家,同鄉袍澤牽著他的手,一路逃難來台。那些老兵曾囑託「我們年齡也到了,萬一兩岸開放前我們都走了,你別忘記把我們骨灰扛回家。」

他遵守承諾,20多年來,抱了超過200罈老兵的骨灰回大陸,最遠的送到了3700公里外的新疆。

榮民數量趨勢圖

凌晨做回收的身影
用雙手愛台灣的老兵

不難想見,許多老兵無依無靠,自然一生神往在中國大陸的原鄉。不過,也有人早已落地生根,對台灣產生濃厚情感,即便有幸回到家鄉,一來不習慣,二來也融入不進當地社會。

傅火元就是一個例子,他每天早上在東區撿回收,多年來在慈濟回收站服務,身體力行奉獻社會。他說,「我從小就來台灣,跟大陸的親人沒有感情,台灣是我第一個家。」

現在與未來

外省老兵年事已高,受訪時難免記憶不清,或夾雜濃厚鄉音,使口述歷史還原更加困難。

不遠的將來,老榮民將走入歷史,我們的下一代只能懵懵懂懂從教科書了解那個動盪的1949,那段充滿血淚的年代。

現在透過7位老兵的故事,我們得以從不同角度回顧那個大時代,重新正視過去,撕下既定標籤。

如同曾建元教授所說,記錄歷史從家族史開始,這是社會集體療癒,或讓祖先們和解的起點,「當我們把他們的故事整理出來,不僅歷史和解了,我們也有了全新的開始。」